金风玉露一相逢

  • 来源:不详
  • 时间:2018-4-15 19:55:10

〖鹊桥仙〗

纤云弄巧,

飞星传恨,

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

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

佳期如梦,

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

又岂在朝朝暮暮。

秦观(-)是江苏高邮人,字少游、号淮海居士,因幼年丧父、家境一般。与黄庭坚、张耒、晁补之合称“苏门四学士”。于元丰八年(年)进士。著有《淮海集》40卷,以及《淮海居士长短句》等。其所编撰《蚕书》是我国现存最早一部蚕桑专著。

“七夕”故事之所以能长久地美丽和忧伤,很大程度得益于秦少游《鹊桥仙》所展示的千年之约!虽然全词写的是天上“牛女”双星,其实是句句写人间、写真情。其中蕴涵的淡淡离愁别绪,至今仍婉约蕴藉、余味盎然!也是的,一对久别情侣金风玉露夜相会碧落银河畔,确是天上一夕、人间千年!

我本人喜欢上宋词很大程度缘于读少游的《鹊桥仙》,最佩服他将“牛郎织女”故事说到了极致。再就是欣赏他的词作虽也多写与歌妓舞女交往依恋,但很少如柳永词作一味地倚翠偎红猥琐蜂浪而终究登不得大雅之堂。

从来爱好是最好的老师和动力,因此本先生一直尝试深入《鹊桥仙》,探究“一相逢”之外的“朝朝暮暮”词人的心路怎样捱过。

据北宋《冷斋夜话》记载,年轻时少游出于好学欲结识苏轼,为拜其门下大大费了一番心思。神宗熙宁十年(),听说东坡要来扬州,少游在侦察清楚偶像行程后仿其风格和笔体在一寺庙的墙上题了首诗。结果“大苏”来了真假难辨很是吃惊,后来见到了老友李常、孙觉(黄庭坚之舅和岳父,又说孙觉为谢师厚)出示的少游词作和书法才恍然大悟,因而与之结成终身师友情谊(时年词人36岁)。第一次见老师时,少游就说:“生不愿封万户候,但愿一识苏徐州”,“苏门四学士”中,苏轼最看重他,赞他“有屈、宋之才”,因此于元祐初()推荐其为秘书省正字兼国史院编修官。但也自那时起他的命运前途就与老师一同坎坷,因政治倾向多次被贬,最远被贬至广东雷州。

民间一直有苏东坡将小妹许给秦官人佳话,并将新婚之夜“苏小妹三难新郎”说得绘声绘色。其实是少游风流多才,人们附会了一个俏佳人苏小妹,少游和苏轼并无任何姻亲瓜葛。根据欧阳修《苏明允志》记载,苏轼在家排行老大,只有一弟苏辙,另有三个姐姐和一个哥哥都早夭了。

另据王文诰《苏诗总案注》记载,苏轼有一姐唤作“八娘”生于年,十八岁时由父亲做主嫁给舅家表兄程之才为妻,但在苏轼十六岁那年后因处理不好婆媳关系抑郁而亡,因此苏氏父子自绝了亲戚关系四十二年。再就是苏轼比少游长十四岁,所以“苏大姐”不可能与秦观有情感瓜葛。且就辈分论,少游成为苏轼妹婿的可能性也极小。

民间故事之所以广受欢迎,怕是苏学士人品才学投国人喜好之故。所以我老家至今迎娶新娘时,依老人旧俗多还在婚车一侧贴一“苏才郭福”大红横幅,意即祈祷新郎如“苏东坡一样有才华,如郭子仪一样有福气”。

根据少游给岳父的家书《徐君主簿行状》可知,他于二十九岁上迎娶了元配夫人徐文美(是年夫人十八岁),是他的同乡。其岳父本为高邮富商,后自费买了个高邮主簿弃商从官。徐主簿一生膝下无儿,只育有三女文美、文英、文柔,少游夫人家中居长。

综观少游诗文,惟有《徐君主簿行状》一文末提及眷属而且是他在老丈人面前吹牛:

……徐君女三人,尝叹曰:子当读书,女必嫁士人。以文美妻余,如其志云。

除此之外,秦观诗文中再无丁点提及妻子,估计是不怎么钟情徐女。少游留有诗词四百余首,约有近四分之一“言情”,抒情对象都是别的女子,主要为青楼歌女。可见其细腻感情只撒野花,独独忽略了寂寞的“家花”,所以古板的钱钟书在《宋诗选注》里抨击他“公然走私的爱情”。

但他毕竟是徐家长婿且熟读诗书,所以最得老丈人高看,这也是他后来得以在京师寓住及交游的经济基础,于穷孩子而言娶富家女很重要,起码可少奋斗十年!

当年的《绿窗新话》渲染了少游在京城的第一件风流韵事——

元丰八年(),少游及第不久游寓京城期间,有一次参加某贵官宴会,主人让宠姬碧桃举杯劝少游酒,小妮子劝得很投入,他却因劝酒者是个大美女就反客为主地回敬。

主人怜香惜玉,说:“碧桃其实不会饮酒”,恳请少游放小女子一马。

哪知碧桃不领情,“今日乐意为秦学士拼了一醉!”并挑个大杯一饮而尽。

因美女“放电”,秦学士马上心猿意马、才思泉涌,即席为之赋了一首《虞美人》:

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数。乱山深处水萦回,可惜一枝如画为谁开?

轻寒细雨情何恨!不道春难管。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

词中少游很是自作多情。他评价这位仙女碧桃所托非人、鲜花错插,全然否定那位老兄是为了给他面子才让宠姬出来烘托气氛。所以其大作一完成,马上遭到所有男性的“炮轰”,多亏主人豁达,故作生气地对说碧桃“以后再也不许你来陪酒”才缓解了尴尬。

据《词苑丛谈》记载,还是元丰八年(),少游科举及第后任蔡州(今河南汝阳)教授,期间又发生了两桩很轰动的风流事件。

其一是在又一次宴饮后专门给当地营妓陶心儿写了首《南歌子》:

玉漏迢迢尽,银河淡淡横。梦回宿酒未全醒,已被邻鸡催起怕天明。

臂上妆痕犹在,襟间泪尚盈。水边灯火渐人行,天外一钩横月带三星。

通过作品内容可以想见二人已有默契。尤其词末少游刻意以“星”暗喻陶心儿之“心”,因此后来苏东坡在开封见了他曾善意地提醒他“小心别的女子也赖你写词。”

苏轼的话不无道理。少游作为词坛大腕,当时有很多歌妓都靠唱他的词赚取生资。因此若仅自工作性质角度看,少游与歌妓的亲密,极似今日影视界某些“男导”和女演员,之间发生点“潜规则”其实也正常。

还是在蔡州,时隔不久少游又与另一营妓娄婉酒边花下、一往情深,所以离别时也赠《水龙吟》一首:

小楼连苑横空,下窥绣毂雕鞍骤。疏帘半卷,单衣初试,清明时候。破暖轻风,弄晴微雨,欲无还有。卖花声过尽,垂杨院落,红成阵,飞鸳甃。

玉佩丁东别后。恨佳期,参差难又。名缰利锁,天还知道,和天也瘦。花下重门,柳边深巷,不堪回首。念多情但有,当时皓月,向人依旧。

因为娄婉字东玉,所以词人在作品起语及换头处刻意隐入“娄东玉”三字。

当然,于少游而言,他也并非只是钟情普通歌女营妓,他的许多次激情都极有品位。

因为少游到处滥情,并总将盖世才情用于妓女,同门师兄黄庭坚看不过去了。据南宋曾慥《高斋诗话》记载,黄曾专门以一首《次韵孙子宝寄少游》婉劝他;

薜宣欲吏云,季氏或招闵。此公胸中秋,万物欲收稛。

卖药偶知名,草玄非近准。才难不易得,志大略细谨。

士生要弘毅,天地为盖轸。骥来盐车骖,井下短绠引。

难甘呼尔食,聊寄粲然辴。谁能借前筹,还妇用束縕。

吾闻调羹鼎,异味及枌堇。岂其供王羞,而弃会稽笋。

其中“才难不易得,志大略细谨”两句令少游很不快,认为黄干涉了他的私生活。本来他在蔡州的糗事没几个人知道,而经师兄这一嚷嚷满地球人都知道了。同时,他认为爱情是自己的事,连老师都不管,你老黄乱抓什么耗子?最主要的是,他老秦的许多灵感,完全得益于与女人交往和对女色追逐的经历,你让我戒色,我以后还怎么在词坛混?

当然,少游不满意黄师兄主要因为他“五十步笑百步”。据严有翼《艺苑雌黄》记载,黄庭坚过泸南时,当地有一名为盼盼的官妓聪慧美丽,因此深得泸帅宠爱。为了款待大词人黄鲁直,泸帅命盼盼劝酒。席间,词人可能因无聊之故也戏赠盼盼《浣溪沙》一首挑逗:

脚上鞋儿四寸罗。唇连朱麝一樱多。见人无语但回波。

奴料有心怜宋玉,只应无奈楚襄何。今生有分向伊麽。

盼盼对来自大文人的欣赏和挑逗非常呼应,加之伊人也非俗流,当即唱一首《惜花容》回报并以继续佐酒:

少日看花双鬓绿,走马章台弦管逐。而今老更惜花深,终日看花看不足。

坐中美女颜如玉,为我一歌金缕曲。归时厌倒帽檐欹(qī),头上春风红簌簌。

来自异乡的青睐也令词人很是开心。只是黄词人很好地把握了玩笑尺度,第二天借主人招待出城游山寺盼盼求词之机,以一首《暮山溪》婉转表达了真实思想:

朝来春日,陡觉春衫便。宫柳艳明眉,戏秋千、谁家倩盼。烟滋露洒,草色媚横塘,平沙软。雕轮转。行乐闲弦管。

追思年少,曾约群芳伴。一醉几缠头,过扬州、朱帘尽卷。而今老矣,花似雾中看,欢喜浅。天涯远。信马归来晚。

言语中词人自谦意思非常明显,意思是我已不年轻了,不适合作凤求凰主角,姑娘还是另寻个好人嫁了吧,这一点比少游师弟强多了。

而少游则不仅在外面猎艳,甚至于对自己的小如师娘朝云都曾动过歪心。

据明人陈耀文《花草粹编》记载,因长期出入于苏府,少游与苏轼如夫人朝云混得很熟,曾专门以一首《南柯子》赞美朝云狠拍马屁:

霭霭凝春态,溶溶媚晓光。何期容易下巫阳。祗恐使君,前世是襄王。

暂为清歌驻,还因暮雨忙。瞥然归去断人肠。空使兰台公子,赋高唐。

好在朝云身为师娘、定力足够且只钟情东坡一人,所以少游以弟子身份就算有非分之想也不敢轻举妄动。当然,向漂亮小师娘暗送秋波的苏门弟子非少游一人,因此,师弟张耒也曾以一首《减字木兰花》狠批了师兄们没事都学黄鼠狼总向小师娘乱献殷勤:

个人风味。只有江梅些子似。每到开时。满眼清愁只自知。

霞裾仙珮。姑射神人风露态。蜂蝶休忙。不与春风一点香。

而这群白忙乎的“蜂蝶”当中,就有少游自作多情的殷勤身影。

这个张耒同样是“乌鸦落在猪背上”,据胡仔《苕溪渔隐丛话》载,其实他老先生刚出道时在许州为幕官时,同样因为年轻张狂和当地营妓刘漱奴来往密切,有一首意味深长的《少年游》可为二人当时情感“日记”:

含羞倚笑不成歌。纤手掩香罗。偎花映烛,偷传深意,酒思入横波。

看朱成碧心还乱,脉脉敛双蛾。相见时稀隔别多。又春尽,奈愁何。

后来词人因故迁任他乡,走的时候不仅小妮子依依不舍,他自己也是步步回首,所以还有赋一首《秋蕊香》寄托别意:

帘幕疏疏风透。一线香飘金兽。朱阑倚遍黄昏后。廊上月华如昼。

别离滋味浓如酒。著人瘦。此情不及墙东柳。春色年年依旧。

一定程度而言,美女是少游诗词创作的不竭动力和情感源泉。因为在爱情方面,是男人都有不“知足常乐”的心理动机和天性。

据《东都遗事》记载,大约年,少游寓游京师期间曾疯狂迷上了绝代名妓李师师,虽然以他的资历和老丈人的经济实力根本“没有戏”,但他还是凭借旷世才情和冲动使劲在晏小山、张子野、周美成等“情敌”之间搅了相当一段时间的局。

他的一首《生查子》将李师师的花容月貌夸赞得举世无双:

远山眉黛长,细柳腰肢袅。妆罢立春风,一笑千金少。

归去凤城时,说与青楼道。看遍颖川花,不似师师好。

此外,为了彻底搅乱对手阵脚,他还有首《一丛花》也是专门为师师而作:

年时今但见师师。双颊酒红滋。疏帘半卷微灯外,露华上、烟袅凉颸(sī)。簪髻乱抛,偎人不起,弹泪唱新词。

佳期谁料久参差。愁绪暗萦丝。相应妙舞清歌夜,又还对、秋色嗟咨。惟有画楼,当时皓月,两处照相思。

少游成为“情天大圣”不是浪得虚名,完全凭借自身雄厚实力而非如今某某“非著名相声演员”那样倚重媒体炒作出名后翻脸不认人。多少男性梦寐以求的桃色梦幻和投怀送抱,在少游那里往往轻而易举地成为现实。

当然,既为情场老手,少游也有不少次的“失手”。南宋无名氏《桐江诗话》记录了少游的一次轻薄和失败——

还是在蔡州时,有一畅姓是当地望族,其族人都信奉道教。听说有一个畅姓道姑姿色妍丽宛如仙女,少游觉得太可惜了就兴致高昂地跑去挑逗,结果碰了个大钉子,回来后很是失望郁闷,只得写了一首《赠女冠畅师》继续遗憾:

瞳人剪水腰如束,一幅乌纱裹寒玉。

飘然自有姑射姿,回看粉黛皆尘俗。

雾合云窗人莫窥,门前车马任东西。

礼罢晓坛春日静,落红满地乳鸦啼。

说这女子眸子清亮、纤腰楚楚,白嫩肌肤在黑色道服映衬之下摄人魂魄,但就是这样一位天仙美女楞是意志坚定一心修道,真是暴殄天真啊!

词人那一次碰的“钉子”很尖锐很受伤。

有史料还记载了秦观曾因抄写佛书罪名而遭贬斥,其实是他在抄写过程中躲在庙里与相好亲昵。

更多的时候少游都是情场得意,每有丽人当前多能如偿所愿,《苕溪渔隐丛话》引录的一桩风流“公案”最为名垂词坛——

秦观在任杭州通判时(约年),一次游绍兴时当地太守安排他在最高级的蓬莱阁宾馆住了些日子。期间在宴席上又搭上了一个歌妓,并与之如胶似漆,走的时候赋《满庭芳》词一首作为告别: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聊共引离尊。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

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谩赢得青楼,薄倖名存。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其中“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化自隋帝杨广词句,而“谩赢”句则借用杜牧赠妓诗句“赢得青楼,薄倖名”暗示伊人身份,但经词人精当化用,直接将小歌妓征服得死心塌地,所以在分别赠以贴身之物香囊。

宋人《能改斋词话》记载,这首词当时太流行了,杭州一带甚至出现了经乐工歌女精心改编版之《满庭芳》且传唱更广:

山抹微云,天连香草,画角声断斜阳。暂停征辔,聊共引离觞。多少蓬莱旧侣,频回首,烟霭茫茫。孤村里,寒鸦万点,流水绕红墙。

魂伤当此际,轻分罗带,暗解香囊。谩赢得,秦楼薄幸名狂。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有余香。伤心处,长城望断,灯火已昏黄。

可见国人“翻唱”名曲早在古代就盛行!据说苏轼读了《满庭芳》B版后大加赞赏并推荐给少游借鉴。无论如何,一时间“山抹微云秦学士”成了词人绰号,而该作则被誉为“天生的好言语”,连他的女婿范元实都知道了。

据明人《词品》所说,有一次参加宴席,席间有歌妓唱到老丈人《满庭芳》,师出于黄庭坚门下、性情沉稳的元实因脸上有些挂不住一言不发。不知情的歌妓嘲笑其不解风情,他一着急说了句“我是‘山抹微云’女婿”,登时满座钦佩。老范实在没想到以岳父的风流韵事作吹牛资本也好使!

自心理学角度看,爱情的保鲜期一般为七个月,所以现代人管进行了一年的婚姻叫“纸婚”,说的就是这个道理,萍水相逢的一见钟情多经不起海枯石烂。少游之所以不断发现、营造一桩桩激情燃烧的爱,只是为了不断激发自己的创作灵感和动力。

杨湜《古今词话》记载,又一次,他在扬州时遇到一位刘太尉府中弹箜篌的风尘女子,并大大为之惊艳。也是上天成全,席间赶巧主人回内室更衣,同时狂风吹灭了蜡烛。虽是萍水相逢,但抑制不住对眼前偶像的钦慕,箜篌女刀锋弄险,适时投怀送抱。之后女子心悸不已,意味深长地说:“今日为学士瘦了一半”,词人当即会意地以一首《御街行》含蓄记载了惊心一刻:

银烛生花如红豆,这好事、而今有。夜阑人静曲屏深,借宝瑟、轻轻招手。可怜一阵白苹风,故灭烛、教相就。

花带雨、冰肌香透。恨啼鸟、辘轳声晓,岸柳微风吹残酒。断肠时、至今依旧。镜中消瘦。那人知後。怕你来僝(chán)僽(zhòu)。

那一夜春风一度之后,词人再以一首著名的《八六子》追忆了那一次的惊心动魄:

倚危亭。恨如芳草,萋萋铲尽还生。念柳外青骢别后,水边红袂分时,怆然暗惊。

无端天与娉婷,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怎奈向、欢娱渐随流水,素弦声断,翠绡香减,那堪片片飞花弄晚,蒙蒙残雨笼晴。正销凝。黄鹂又啼数声。

其中“一帘幽梦”因台湾作家琼瑶阿姨用作小说名为无数人熟知,箜篌女身份则因为作者借用杜牧赠妓句“春风十里扬州路”而暗示出。伊人的缱绻是深情的,所以词人一个劲地感叹销魂时刻太短暂——“正销凝,黄鹂又啼数声”。

情感角逐中,女人通常居守势。但女人一旦动了真情,多比男人痴情。自戊子年“汶川”大地震以来,“不离不弃”一词在中国很有共鸣,于生命而言是这样,于爱而言同样如此。还是这个秦学士,就曾以其轻易的离别和决然放弃害了两位痴情女的卿卿性命。

据《墨庄漫录》记载,哲宗元祐年间,少游在京师时纳了一侍妾边朝华,她是京师人,而且是个极慧丽之美女。

关于这个小美女的身世来源有好几个版本。有说是少游自其幼年就收留了,养了好几年成为大姑娘,因为她服侍秦母很是尽心且少游妻子不在身边,因此在老母主张下少游梳笼了小姑娘。

因为有老娘首肯,加之小美眉善解风情,因此少游对朝华非常宠爱,曾专门为之写诗感叹自己的“齐人之乐”:

天风吹月入阑干,乌鹊无声子夜闲。

织女明星来枕上,了知身不在人间。

时年朝华十九岁,正是如花岁月,所以确实尽享了少游一段时间的名士风流。

三年后,大约是年七月。因党派之争导致仕途不顺,少游悲观厌世想要学佛。为了不耽误朝华青春,他很仗义地给了朝华不少钱财打发她回父母身边另寻好人家。但小妮子哭哭啼啼,极不情愿,少游于是作了一首《遣朝华》宽慰她:

月雾茫茫晓柝悲,玉人挥手断肠时。

不须重向灯前泣,百岁终当一别离。

但是没有什么效果,于是又给了小妮子一颗“宽心丸”。意思是让她先回父母身边等着,等自己的境况好转后她再回来,并保证会时常惦记着她,因此又为她写下了千百年最为传诵的《鹊桥仙》。

因为“织女明星来枕上”和“百岁终当一别离”较之《鹊桥仙》无论意境还是人物都“似曾相识”,所以后人多推断《遣朝华》和《鹊桥仙》为同一对象抒情。而《鹊桥仙》之所以经典千古,还在于才情皆高八斗的词人巧借民间神话传说既赞美坚贞纯洁爱情,又否定朝欢暮乐平庸生活,情感真挚、格调高雅,而之前无数文人虽然歌咏“牛女”很多,但大都思想平淡、缺乏新意。好说歹说,朝华总算回娘家了。

但是只过了二十来天,边父找来了,告诉少游说女儿“不愿意嫁人,就想回来。”

少游被感动了,“还是暂驻红尘吧”,于是重新迎回妮子。

又过了一年,少游携朝华赴钱塘任通判。路经扬州时,遇到一旧友谈及岁月生死,又心血来潮地打发朝华回家自己去学佛,还说“你不回去,我就修不成正果”,并立即派人去京师找来朝华父母接她回去。

这一次少游铁了心,而已然成熟了许多的朝华也没多哭闹。走的时候少游又写了一首诗:

玉人前去却重来,此度分携更不回。

肠断龟山别离处,夕阳孤塔自崔巍。

这一天大约是哲宗绍圣元年()五月十一日。

爱的航船一旦扬帆,极少有真正的谁对不起谁,只有谁不懂得珍惜;爱的航程中,能够说出的委屈便不算委屈,而不说出便只能委屈自己;能被抢走的爱人也不算爱人,而不放走不爱你的人就得不到爱你的人。

其实师兄黄庭坚对少游的规劝完全出于好心。早在元佑五年就有人弹劾少游“素号薄徒,恶行非一”,导致其被罢太学博士;元佑六年又有人说他“不检”而被罢秘书省正字。接二连三贬官,少游大受打击并影响其词风,他对政治开始灰心并有退隐意,并自那时起开始意识到要善待身边的女人。

时隔不久,他便被贬到遥远的广东雷州。

聪颖的朝华读懂了他的“绝情”——

所谓的“修炼”是妄语,其实是少游不忍心自己随他去荒蛮之地受颠沛流离之苦。

后来就闻听了少游死讯,并得知少游辞世时身边没有一个亲人。

就此朝华看破红尘、削发为尼。

据说圆寂时还喊着少游名字,并紧握少游手书诗稿反复念叨“此度分携更不回……”

清人赵翼《陔余丛考》中记载了又一位风尘女子为少游“守节”直到生命最后一刻的悲情故事——

这是位可怜的无名妓女,长沙人,书中称其为“义妓”。作为少游的“粉丝”,她工作之余唯一的爱好就是收集其作品,且每得一作就疯狂书写、吟哦不止。

大约绍圣四年()冬,少游因被贬广西横州路经长沙。为了倾诉郁闷,有人推荐了这位红颜。秦学士去了,见面之后发现伊人不仅姿色超群,而且桌上竟然有一本《秦学士词》,震惊之余赶紧自报家门,并现场作一首至今仍著名的《踏莎行》剖明心绪: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当时是晚上,主人公就是作者自己,难道郴州是避难全身的世外桃源吗?天下之大,何处得以容身立足?其实“红颜”给少游带来的伤害远不及始终为北宋王朝政治乱源的党派倾轧,秦观自入仕开始便逢争斗,并身不由己地卷入其中,所以“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正是词人真实心境写照——因误入官场和思念家乡,词人明显流露懊悔之情。

传说中的偶像从天而降,小女子当时就晕了,只因他是她姐妹间公然的想念。今宵,偏与她一人眉目传情。她赶紧收拾起撒落的心事,欣欣然抬起素手,指下花落雨骤、琴声呜咽,毕生所期、一腔心愿,值此一刻尽情释放,着实给了少游在蛮荒之地以好几天的幸福和温暖。但因身在江湖,少游登程在即。临别时女子立下誓言:“从此为你洁身自好,只盼你回时能再来看看我!”少游答应了她。

离开时,眼见离京师越来越远,而自己却归乡无期,期间少游还《自做挽词》一首:

家乡在万里,妻子天一涯,孤魂不敢归,惴惴犹在兹。……奇祸一朝作,飘零至於斯。

被贬期间少游还有一首《醉乡春》表达由衷的不舍和感悟(仅载于广西《横州志》):

唤起一声人悄,衾冷梦寒窗晓。

瘴雨过,海棠开,春色又添多少。

社瓮酿成微笑,半缺椰瓢共舀。

觉倾倒,急投床,醉乡广大人间小。

其中的“衾冷梦寒窗晓”明显含有对长沙红颜的浓烈思念。少游真的不是坏男人,只有陈世美才是!也不要怪少游太“花心”,依照宋时礼教他做得不过分!因为他从来没有抛弃妻小而只是飘零自己!虽然他追芳逐艳多年,但都是几代宋皇帝教唆的——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教坏了无数读书人!依照赵恒皇帝旨意,文人只要书读明白了,功名有了,大可以自在潇洒。

这一别就是三年。女子说到做到,闭门谢客。

直到元符三年(),少游接到复官旨令,急急起程后病死途中,时年五十二岁。

路途遥远,女子闻讯后只得苦苦等待。因为少游灵柩北返时路经长沙,所以她于一夕梦见了自己送情郎远行。灵柩抵长沙后,女子着重孝前去吊丧,直哭得山河失色、日月无光。回来的当夜,女子信守了梦境——自缢而亡。“爱情使人盲目”的论题,千古以来一直被反复演算。

少游地下有知,心头也许堆积了愧疚和欣慰——黄泉道上不寂寞!总有那么一种人,或许他很优秀很帅,又或许他很垃圾很丑,可就是有女子爱他,为他付出、为他等待,为他都不认识了自己。

苏轼因极为欣赏“郴江本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而写于扇面。秦观死后,东坡失声痛哭,特地为这首《踏莎行》写下“少游已矣,虽万人何赎”跋语;南宋建炎四年(),朝廷追赠秦观为“直龙图阁学士”,此为后话。

今人读《鹊桥仙》,不少人认为“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是煽情,是大老爷们唬初出道的小姑娘,是文人安慰痴情女子的精心托辞,或是摆脱又一桩旧情的美丽借口。

试想想,二人一见钟情、春风一度后,傻女子痴情地拉住了词人衣袖流着眼泪舍不得他走。他来了这么两句,定力远不够的女子多会立马破涕为笑。而明眼人都知道,你老秦真爱她,完全可以与她携手共游千山万水。你干嘛楞将寻常的一次浪漫温馨,特特以生花妙笔将绝情戏抒写得“情深深雨濛濛”?干嘛要将如释重负后的记忆渲染得色彩斑斓、情真意切?

于女子而言,真的嫁了一个见异思迁的花心男人说不定最幸福,所以总有才貌兼备的女子才不时奋不顾身地往牛粪堆里扎!因为那一时刻爱情就是毒药,其中的奇妙感觉普通女子感受不到,惟有才情超常者方能疯狂和弱智!就像前两年“艳照门”事件的几个当事人,如果没有媒体的推波助澜可能他们的感情生活其实极有质量,而且彼此之间大可相安无事,不存在谁欠谁及谁对谁错的纠葛。然而,爱的自私本性决定其核心内容从来不可以置于阳光下暴晒,虽然当事人可以心知肚明,一旦挑明了则是鸡飞狗跳或你死我活。

更多人则是效仿和受启迪——无论是燕尔新婚还是“左手拉右手”境界的相濡以沫,信任和宽容永远是第一位!只因为爱情是一种深刻在心尖上的东西,太在意了反而滋生猜忌。往往寻常小事,导致了情恨、情伤乃至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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